冬天一下子就来了。一场雨，一夜风，忽然落满街巷的树叶。
我曾读过一个山脚下的小学。说是山脚下，其实校园已经完全建在了山坡上，学校四周都是荒野，出了校门便是一条近百米的陡坡。从坡下远远地看校园，竟有些庄严巍峨，当校园里空无一人时，更使人不敢高声语。我在这所学校读了两年书。
冬天来的时候，学校后山一篇荒芜，满目的土黄色，和学校操场一个颜色。气温会在某天突然降低，这天老师们购入煤炭，然后打开最角落教室的门，把煤炭存进去，把碳炉和烟筒取出来。每个班级各自领一套，安置在讲台旁取暖。老师指定一名离家近的“炉长”，这名同学每天就会带着责任早早地赶到教室，用从自己家带来的棒瓤子引着炉子，并拥有携带火柴或火机的特权。等到晨读同学们陆陆续续赶到时，教室里已十分温暖了。炉子上面什么也不煮，用一层钢圈加一层钢盖盖着。一把火钩和一把火铲，需要加煤时，钩开炉盖，铲一铲煤进去。炉子里煤炭默默地燃烧着，炉子外老师不紧不慢地给我们讲课。“火要空心，人要实心”。煤炭快烧完时，“炉长”就会拿着垃圾斗去仓库领煤，有时确实紧急便又获得在课堂上出入教室的特权。到放学的时候，等值日的同学打扫完卫生，把炉箅一抽，没烧完的煤炭散落到炉灰里，便锁门离去。负责看管炉子的是我们班长，是我的好朋友，老师同学都喜欢他。
有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，第二天早上远远近近的老师们赶了泥泞的雪路陆续抵达学校时，学生们已经早早打了几轮雪仗了。当我赶到教室时，几个好朋友神采奕奕，告诉我他们弄炸了一个炉盖。我看着裂成两半的生铁炉盖碎片，很惊讶。他们说应该是打雪仗不小心扔上面的雪球导致的。我很好奇，班长去仓库领来了一个新的炉盖，这次的炉盖看起来很厚实。等炉盖烧热后，我们捏了一个雪块放在炉盖上，众目睽睽下，随着雪块滋滋的滑动，炉盖突然砰的一声裂成了两半。我们都满意的笑了，然后趁着老师还没来教室，把炉盖碎片扔进了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堆，换了个同学竟然又顺利地领回来一个新的炉盖。
每个学期开学，老师们从镇上采购物品，为每个教室配备卫生用具，几把小扫帚，几个垃圾斗。分配了室外卫生区的班级，还会配备两把大笤帚。小扫帚用不了几个星期就完全磨损得不能用了，所以值日生要记得值日的那天把家的扫帚带来，放学时再带走，也不会耽误家里用。我们班有一个同学，他带的扫帚很特别，不同于我们平时用的高粱扎的扫帚，他的扫帚是芒草扎的。柔软细腻，打扫时能把垃圾灰尘打扫的非常干净。他和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一个卫生小组，放学后一起穿梭在一排排课桌间打扫教室。他时常忘记值日后把扫帚带回家，大概是他的妈妈特意为他上学准备的扫帚吧，所以并不着急。那个女生便课间偶尔借用他的扫帚打扫自己的座位，也顺便帮他打扫。我的一个好朋友终于看不下去了，他和我们几个说，“放假的时候我得揍他”。他说服也喜欢那位女同学的班长一起，并让我也参与，那个同学平时确实会对我出言不逊，我没有理由拒绝。
放假那天中午，他们几个特意等到很晚。等人都走后，叫来我去了教室，打开炉盖，把那个同学的扫帚扔进了炉子。确实是一把好扫帚，扔进炉子里火一下子就顺着扫帚着起来，火势很旺，火苗都快窜到房顶了。看着炉火烧断捆扎的绳子，紧实细密的扫帚一下子散开，火苗慢慢把它们吞噬，我觉得有些可惜。下午放学后，我跟着他们一起出了校门，我的朋友叫来了高年级的同学，在下坡的拐弯处围住了他，那位同学平时的神气完全不见了，在我的朋友们的撕扯和踢踹中左右摇晃也不还手。我在旁边看着，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怜。我的那个朋友对我说“踹他一脚。”“别害怕，他不敢还手。”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，我突然忘记我为什么讨厌这个同学了。后来他们各自回家了，天很快黑了，我也回家了。
后来上了四年级，我们几个还是好朋友，我们还是不喜欢那个同学。再后来我转学了，许多事我已经记不清楚。多少冬天过去，我再也没回到过那所山脚下的学校。
